那一日直到陳信宏睡醒已接近傍晚,沒有早餐、沒有人喚醒他,手機始終靜默,車鑰匙也依舊在桌上,前夜留下的食物在空氣中混合成了微妙的氣味。

 

  他沉默片刻,並不是沒有料想到這樣的情況、也並非沒發生過。早知道還是訂個鬧鐘,至少會讓他覺得他對醒來這件事還存有掙扎過的痕跡。

  

  將垃圾與空罐打包裝袋,車鑰匙收好,再用抹布輕輕拭過桌面水滴,即使周遭已被清潔乾淨,陳信宏阻止不了腦袋持續運轉與思索對方沒過來的理由,索性打開筆電上線。

  MSN的訊息叮咚,他在閒聊間婉轉拒絕女友一起出門用餐的邀請,同時在別的視窗和人討論編曲事宜。

     其實這時間見到女友或許會好些,有種在心中達到某種平衡的安慰感,但又疲倦得不想離開這小小的空間,即便他其實才剛醒沒多久。

 

     他記得蔡昇晏問過自己,是用什麼心態和現在電腦那頭正顯示著親暱合照的女孩子交往。

  因為愛啊,他說。

 

  『屁啦。你根本只是愛自己的膽小鬼。』蔡昇晏哼了聲表示不屑。

 

    『我是真的愛她。』

 

  『愛她,然後大半夜不睡覺等待另一個人嗎。』

 

  陳信宏那時語塞,只是傻笑了下沒有回答。蔡昇晏一向很明瞭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者說,很明瞭陳信宏對溫尚翊單向的心情。

  他不會格外提起溫尚翊夜裡會來找他的事,但後者似乎不像他將這樣的互動關係當作是心底的一小片花園,偶爾會在錄音室說笑間提起前夜他入住主唱家訴苦的事,順帶再抱怨一次女友,說著還是哥們好云云的話語。

  

  有時候陳信宏會因此而感到些許寂寞。但畢竟,溫尚翊半夜心情不好會來的地方,只有他的住處而已。

    像是得到什麼特別地位的安慰感。

 

  ──而他才不會承認那是在等待。

 

  當年年少,他記得他和溫尚翊在採買社員招募大會要用的東西時手機響起,忘了是誰玩笑的問了聲這麼急著掛電話是跟女友在約會嗎,溫尚翊燦爛笑著的回答:

 

  「是比馬子更重要的人好嗎。」

 

  那句簡單的話語在他心中刻了多年,女友會分離、愛會變淡,還穿著制服的他暗自下了決心,一輩子都要當比他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只是他錯了,女友的確會分離,但愛卻不肯由濃烈轉淡。

  他和現任女友交往的過程很單純,同為音樂愛好者及大學同學,偶爾琢磨文字聊聊創作,有一天就這樣牽起手接受大家祝福走在一起,當時他也以為他能將對溫尚翊的感情放入心底,但當某天半夜手機響起,來電者卻非溫尚翊時,那種深深的失落卻又打醒他。

 

    ──那一切其實已無關等待。

 

  於是又過了幾年,友人們皆為他們愛情長跑的堅定感到讚許,而只有陳信宏自己知道,真正長跑的是對心底那個名字那抹身影的情感,只增不減,從未有誰能夠讓他抹去──即便他嘗試過。

 

  手機震動的聲音讓他由討論到入神的視窗中回神,慌慌張張的確認來電後接聽,聽到另端傳來極為疲倦的熟悉嗓音。

 

  「阿信,幫我開門……」

 

  幹。

  鑰匙明明就已經交給他了。

 

  匆匆衝出房間打開鐵門,看到的是手中抱著一堆玩偶,眼睛帶著血絲,明明滿是疲憊和睏意卻還硬要擠出笑容與自己打招呼的溫尚翊。

  

  ……好濃的酒味。

 

  他讓人進屋,雖然對方沒說但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已經說明此人現在心情正差,陳信宏完全可以想像溫尚翊去電玩店換一堆零錢發洩在夾娃娃身上的畫面。

  

  慢著,溫尚翊喜歡的店家應該是在──

 

  「不要跟我說你從士林那邊走過來……」

 

  「謀啊。拎杯從北車那過來的。」

 

  「……」完全沒有比較好好嗎,「講一聲我就會去載你。」

 

  「本來想搭計程車,結果走著走著就到了,還好也沒被認出來。」傻笑了一下,溫尚翊看著他,原本掛著的笑容維持片刻後開始有些僵硬,「分手了。」

 

  陳信宏沉默望著現在的笑得比哭還難看的溫尚翊,走出房間,回來時是一袋啤酒與可樂,還有本來擱在角落的吉他。

 

  「拿去。」

  

  抱膝坐在彈起吉他的人身旁,他靠在他背上閉上眼,靜靜聽著對方指尖下流溢出的旋律,直到音樂開始斷斷續續、原本倚靠的肩膀開始顫抖,他才回身輕輕將掌心覆上溫尚翊背部,讓濕意沾上自己肩頭。

  

  不是等待。

  只是不希望阿翊需要他時,他無法在身邊罷了。

 

  那一日他陪他從下午喝到入夜,餓了就叫外送全家餐過來,終究是整日整夜沒睡,等輪到陳信宏沖澡出來時,溫尚翊已經睡倒在床上,手上還握著沒喝完的啤酒罐。

 

  苦笑,他小心翼翼地將飲料從他掌中移開放置好,靜靜看著溫尚翊的睡容。

  原本有些孩子氣的面容反而在熟睡過後顯得成熟,方才沖過澡而染上水珠的髮絲貼在頰旁,不知道臉上的水痕是眼淚還是只是單純的沾濕。

 

  如果是他的話,不會讓他這樣哭泣的,也不會讓他需要在每次受挫時,需要到他家來尋找另一個安慰。

  這樣的想法每次都會升起,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次看見溫尚翊的眼淚,那種感覺更為強烈。

 

  但畢竟,不是他。

 

  明明只是單純地站著凝視卻彷彿過了幾世紀,最終陳信宏還是輕輕地嘆口氣,跪在床邊將唇覆上那抹柔軟。

  

  ──不是彼此的初吻,卻比初吻更讓人顫抖著心跳。

  

  他嘗到的,是啤酒的苦澀,還有心中什麼一直努力忍耐維持著的東西被打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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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紅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